我母亲和我**死后不久，这个“混进”革命队伍教一群小孩识字的穷书匠被人夺下了小竹板。这便难为了我那中年丧妻丧母失去工作的父亲。自己没事做，家中还有哆来咪发索啦六张嘴等着吃东西，特别是曾令他骄傲的如同他一个版本的二少爷我，没完没了没星星没月亮地向他哭叫着特别的音调：啦……啦……啦……啦……啦地向他讨要着我本能想要的东西。这怎能不难为我？我父亲说。为了这一个比一个矮的贝氏家族的后人，我父亲学会了耕种，学会了饲养，学会了讨价还价，学会了巧手女人做的许多事，但这双手并没有给贝氏家族第四十五代子孙带来多长时间的欢乐。我父亲说，造成贝家不欢乐的主要原因是“投机倒把”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是个成语我查看过，但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间造出来的？它是我父亲一步步走向成为苟主任他们***对象的主要关键用词，它似乎成了影响我们贝氏家族第四十四代、四十五代子孙正常生活的绊脚石。可我那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父亲——他当时不去认认真真的掂量掂量却轻轻一笑，冲着围攻、批斗他的苟主任他们贫嘴薄舌，我们贝家是有名望的人家。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绝不投（偷）机（鸡）倒（稻）把（我们那地方把收割后捆扎起来的水稻称之为稻把）。请问，谁家少了鸡？公家是否又少了稻把？我父亲一场幽默的表演带来的是一场比戴纸帽、挂木牌、剃阴阳头还幽默的戏——苟主任“请”我父亲带领全家人在镇上捡鸡毛做毛衣装鸡。

或许我父亲名字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或许是我父亲被折腾后有一根神经出了窍，这是我爷爷所没有想到的。我父亲在家整天念叨着，这也不行那也不准。狗东西！叫我怎么办？贝少戎啊！贝少戎，一个曾经值得炫耀的家族恐怕要在你手上消失了。贝少戎啊！贝少戎，在不停的念叨声中他悟出一个字来。我父亲说，如同测字先生一辙。我说，什么字？这少和没有的意思是不是差不多？我点点头。少，少，少，少，少，少到最后不就是没有吗？少字没有了，让贝字和戎字再合在一起此不成了个贼字？难道是命中注定我要成为梁上君子。我父亲说。我未曾想到我父亲也信这些。可是贝氏家族的面子、名望又使他不敢轻举妄动，又可是贝氏家族的家中能维持生命的东西如孔先生碟中的茴香豆已是多乎哉，不多矣！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最后还是我的“同党”孔先生那读书人拿不算窃的思想帮了我的忙。我父亲说着说着低下了脑袋。我姐姐说，我父亲从那以后就一直不愿抬起头来面对他人，包括他的子女。我心中清楚，在古朴的三里镇偷鸡摸狗是让人最瞧不起、最没面子的事，好比会武功的人使暗器用的是“下三烂”功夫。

有头有面的贝二爷失言了！唉！我可怜的父亲——从小受过良好教育、识字又多、威望又高的贝二爷竟穷潦到如此地步。

初次出手便小有收获。第一个晚上捡回来十几根生产队养猪用的葫萝卜。第二个晚上又捡回来几个苟主任他们当宵夜的地瓜。第三个晚上又捡回……。是捡回来的。我父亲望着狼吞虎咽的子女对他们说道。看到贝家二少爷吃下最后一点东西再不啦啦啦的样子，促使他信心十足、“贼”心大增。古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终于有一日我父亲被人牵着在大街上***，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贼字。从此，我的父亲贝氏家族第四十四代子孙贝少戎贝二爷在我们镇上又有一个新外号——投地贼。（投机倒把分子、地主和贼的简称。苟主任说叫起来方便。）我父亲说，我是三里镇第四十四号梁上君子。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背上写的数字和你的辈份相同。是我姐姐呜哩哇啦哭着背我时，我在她背上听得无聊望着你裸露的背慢慢认出来的。我父亲说，神了！小小年纪已认很多字。
这并未令我那“贼”父亲忏悔。我父亲说，因为他毕竟让贝氏家族第四十五代子孙有了茁壮成长起来的可靠的物质保证，特别令我欣慰的是……给贝家二少爷搞到了一个半新旧的“小粮仓”，令你翘辫子了都不会忘记这件事。对不对？我说。我父亲风趣地说，悔恨的只是那晚没吃饭实在没劲跑让他们给逮了个现成的。原来，我那“贼”父亲不光“偷”东西，而且还“偷”人。这是被我父亲“偷”回来后又成为我继母的那个人安祥地踏入天堂后，我父亲偷偷告诉我的。我父亲说，是继母一直不准他讲怕难为情。可怜的继母，实在对不起！今天我伤了您的脸面，把您做“贼”的事同我父亲的“贼事”一股脑儿都给说了出来。

这里有必要讲一讲我的继母，她毕竟让我尝到了甜头。我继母姓庄，她是一个体小多病的新寡妇，和我们贝家同属于一个阶级还高一级，身边带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她是在能让自己和孩子能吃上一点东西、那怕是一把观音土也行的念头驱动下，在一个雨蒙蒙的晚上和我父亲在黑呼呼的人民公社大饭堂里不期而遇的。不幸的是毫无经验的她碰响了饭堂里的“地雷”，惊动了阶级斗争觉悟相当高的人。我父亲说，为了掩护这个笨贼能安全的钻出去逃走，同时又不让一包饭团落入“敌人”的手中，我父亲挺身而出，声东击西。引来了“敌人”，送走了“战友”。一顿打是少不了的，混乱中落下了背疾，从此我父亲再也没有挺直过腰杆。我父亲说，当时他非常绝望，做这事决不是光荣的事。但为了这个据说和宫廷贝勒家能靠上点边的贝氏家族能发展下去，便开始苟前（面）偷生了。我工作后曾心诚意切劝弯腰驼背的父亲去看一看医生，好让他直起腰杆来做人，不必再低头认“罪”了。我父亲艰难地抬起头说，这样好受点！面朝生养他的土地，习惯了。我听懂了他的话意，是那段经历让他不愿再抬起头来去面对他人。父亲最后笑了笑说，你开心才对。我说，为什么？比人矮了半截，做个棺材都能省点木材啊！我没有看到他的面孔，但我感觉到了那张笑脸比哭脸还要别扭，还要难堪。从此我们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再来说我继母。她得到我父亲一包饭团后在惊慌之中落荒而逃。身后远远传来我父亲遭打的嚎叫声使她惊恐不异，在黑暗中她悄悄地流下了眼泪。这恐怕使她未曾想到堂堂的贝二爷会干出这等营生的事，更未曾想到这个文弱书生贝二爷知道她的难处会出手相让挺身相救，表现得极为高尚和侠义。不是说贝家的金条多得可以买下整个镇的吗？想不到他们贝家也会落到今天这般凄惨的地步。可能是我父亲的侠义行为感动了她，可能是我父亲没有出卖她她感恩图报，或者是我那啦 ……啦……啦……又吹起来的喇叭声传入她的骨髓给她于震憾吧！在我父亲被关的第二天，她悄悄顶替了我们的父亲，代替了我的母亲。在她那一马平川的身上我又尝到了早已遗忘了的和我母亲无法相比却已令我非常开心的味道。只是可怜了我那不同父、不同母、不同姓仅仅比我大二三个月的小姐姐，整天眼巴巴地望着我钻在她母亲的怀抱里，是打也不下来，哭也不下来。
我继母她并没有想到贝二爷放她走后心中所产生的想法，她更不会想到如果不是那致残的一棒使他晕了过去，也许她就是小镇上第四十五号贼。难呐！我父亲对我说。当他回忆当晚那拦腰一棍时，我父亲显得极为幽默，我不是被你继母所害，也是被大诗人李白害的。我说，是李白见你不教书反做“贼”来找你麻烦？我父亲说，哪来的李白？是你继母在黑咕隆冬的饭堂里得到饭团后，惊吓得不知怎么回事扮李白读起《赠汪伦》这首诗来。寡妇不幸船沟翻，惊闻外面抓贼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二爷送剩饭。我那“贼”父亲说，当时听得我是热血沸腾，仿佛自己就是身披盔甲、手提***、脚蹬战马的堂吉诃德。冲锋陷阵，在所不辞。连贝氏家族第四十五代子孙还没吃晚饭的事都丢在了脑后。如果那晚出月亮的话，我不知道会不会做出有损你母亲的事？不会的，因为你心里装着贝家二**。我知道他很爱我母亲。但他把自己的英雄行为非要和愚蠢的堂吉诃德先生联系在一起使我感到纳闷？今天想来不难理解，他认为自己也有自私的一面。

不知是怕牵连还是人们饥饿得不愿说话？庄寡妇到贝家并未给小镇上的人们增添多少谈笑的佐料。可见，贝氏家族在三里镇已渐渐衰退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只有那个怎么老也老不死说要把红毛教父带进来的洋文都要测算个透的测字先生，看到庄寡妇在他又爱又恨又敬重又胆怯的贝家进进出出时心中愤愤不平又嚷开了，这个庄寡妇好阴险呐！庄字靠在贝字傍，不是个赃字吗？我敢说贝二爷进去八成是她栽的赃。边说边咳……咳……咳……咳个不停，嗓子里的痰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喘得像风箱似的来回呼呼拉动着，谁都听不清他是说他自己脏？还是说寡妇在栽赃？好话不出门，坏话传千里。何况我们三里镇南北宽一里，东西长三里。不管这话可信度有多大，它自然会传到贝家人的耳朵里，传到我姐姐她们的耳朵里。贝家老祖宗驰骋千里沙场的野性在我姐姐她们身上又使了出来，只是没有把野性发在“贼婆”（我姐姐们背着她说的话语）的身上，也是拖腿、拉胳膊、扯裤子的想把我从庄寡妇的怀里夺下来，好让我记住这深仇大恨。可谓是既报了仇又确到好处地给贝家留下一点好名声。我姐姐后来曾笑着对我说，只可惜啊！我们贝家二少爷是见奶眼开，死死抱着他继母呼天唤地喊亲娘。气得她们大骂我有奶便是娘，丢了贝家的脸。

几个月后，父亲从该去的地方返回家里。当他看到贝家的小苗子一个比一个高，心里踏实了许多。值得！我父亲咬咬牙说。仁慈的庄寡妇是在贝家二少爷我一声一个亲娘的笑脸中被我父亲没花一分钱娶过来的，用苟主任的话叫烂锅配烂灶。“贼婆”继母是在我们贝家受了十年活罪、享了十年清福后不亏不赚地离开了我们的，临终前将她的女儿托付给了我的父亲——她的“贼公”。几年后，“贼公”又顺水推舟把“贼婆”的女儿乱点一通优待给了他的儿子——贝家大少爷，也不是贝家二少爷。“贼婆”的女儿听了是欢天喜地，她边给我父亲倒茶递水，边冲着我笑道，贝二少爷，从今天开始我认“贼”作父。说得我父亲笑“弯”了腰。我说，父亲，你哪天再出去一趟给我也偷一个回来。我父亲说，有贼心没贼胆。我说，那贝家要单传了。我那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穿开裆裤的未来嫂子煽情道，父亲，您放心！长嫂为母，我会帮他张罗一个回来的。说得我父亲忘记了姓什么？后来，我父亲悄悄告诉我，她有你***风格。

在我幼小的时候，我父亲除了偶然有几个晚上给我捡地瓜、找粮食给予物质上起码的关怀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教我们读书写字上，教我写文章、舞文弄字、学人之初性本善。这使我坚定地认为我父亲是贝氏家族的骄傲，能生在贝氏家族是件非常幸福而了不起的事。只到我走进校堂后才不这么认为，确切地说是在小学课本书上看到少年英雄勇***偷辣椒时才开始产生怀疑的。怀疑我的父亲是不是也曾偷过辣椒？是不是和“贼婆”一起害死了我的母亲？如果是被我发现了，我会不会也做个少年英雄与他作“窝里斗”再和贝氏家族来一个彻底的决裂？想来想去，怎么也难以左右自己的小脑袋瓜。对，决裂！这个想法是我那天晚上多喝了一碗稀溜溜的粥在床上被尿逼醒后想出来的。第二天高高兴兴到学校后才知道，这些想法并没有使我自己得已解救。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一片吆喝声中才明白，我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贼”。完了！彻底的完了！真想乘那“老贼”不注意的时候朝他那弯曲的背上偷偷的猛击一掌外加一脚，好让他直起腰来看一看贝氏家族第四十五代子孙的遭遇，以解心头之怨恨。多年来，这种太不懂事（我嫂子说的话语）的想法一直让我内心惭愧不安。这也是我为什么在我父亲去世多年后一直不想去“打扰”他老人家的原因之一。总算在那稀里糊涂的年代里难得糊涂地长大了。可喜的是我那性本善良的乡亲们并没有记恨这个没落的贝氏家族第四十五代子孙，才使我们较为顺利地多认了许多字。让我渐渐读懂了我那个“贼”父——贝少戎贝二爷。他是一条能曲能伸的汉子。功大于过！不单止我们贝氏家族第四十五代子孙这么认为，就连贝家四个姑爷听了这故事也这么感慨道。所以今天写的所有对他不利的字全用双引号圈起，以表示对他的同情与敬重。

只可惜，贝氏家族第四十四子孙和贝氏家族第四十五代子孙之间相处的日子太短了。我们是在我父亲突然昏迷二天后被招了回来齐刷刷地站在他的床边的。见儿女们都在身边，我父亲不失幽默地示意我们把他侧躺的身子放正，再摁住他的双腿好翘起上身让他坐起来。堂堂正正的坐好后，我父亲一字一句地说，我走后，你们把我的身子扳直，好让我挺起腰来去见我的父母。说完调了调气睁大眼铿锵地说，把院门打开，让我好好认认这回家的路。

说完就走了。我父亲走的时候双眼紧合。也许是心愿了却，脸上显得极为安静！

怎么没人回贴?写的蛮好,是不是真是作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像小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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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不回贴

而是八千多字啊~~~~

我得分好几段慢慢看~~~~~~~~~

好的文章并不需要多余的回帖！喜欢楼主的文字，经常被他的文字感动！

阿木为我们带来很多美好的享受！感谢他的文字，和对原创文学的奉献，本人已经推荐阿木为下期社区明星，站长已经通过同意了！希望有更多的文学爱好者走到这里来！！

写那么多,,,,,我眼神不行,,以后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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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我还是感觉是散文吧 和李傻傻的散文一样有特点哈

写得真好!..............................

很像８０年代的小说，阿木，好样的！
今晚可能看不完你的小说了，流着以后有空再看下去